可以说,武帝(陕西28——汉武帝茂陵)的赫赫武功,全系此二人。汉匈之间决定意义的三战,都是这二人指挥的:一为卫青收复河套;二为霍去病夺得河西走廊;三为卫、霍两路进军漠北,即“漠北之战”,匈奴从此走向衰落。所以,从历史的角度看,这二人对民族的贡献甚大。然而后世对此二人却颇多异议,又是为何呢?
始作俑者,就是太史公司马迁(陕西8——司马迁墓祠),说他老人家的坏话,有点不忍、也不敢。
《史记*卫将军骠骑列传》读起来平淡无奇,太史公的精妙笔法丝毫没有体现,二将的战功似乎都是手到擒来,容易的很,而且二将的成功似乎都是因为外戚身份,顺带也让武帝留下个“任人唯亲”的印象,这些又被班固(陕西9——班固墓)抄到《汉书》里。相比之下,司马迁写李广的《李将军列传》就文采斐然,李广(甘肃6——李广墓)又是射虎,又是夺马逃回,又是唱空城计,十分精彩,感觉李广没有封侯,就是天下莫大的冤枉。
摘《卫将军骠骑列传》中的几个段子:
重车馀弃粱肉,而士有饥者。其在塞外,卒乏粮,或不能自振,而骠骑尚穿域蹋鞠。事多此类。大将军为人仁善退让,以和柔自媚於上,然天下未有称也。
说的是霍去病不体恤将士,卫青以“和柔”媚上。霍去病小伙子,踢球可能是真的,但是要说把肉扔了而士兵有饥饿的,就有点离谱了。何况,卫青媚上,也没什么不对啊,武帝那个德性,不媚上还能活的下去?
但是二将所率的人马,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,所以容易取胜,还会把别的将军的部队甩在后面,常常导致别的将军“失期”的罪名,这情况应该也是真实的:
诸宿将所将士马兵亦不如骠骑,骠骑所将常选,然亦敢深入,常与壮骑先其大军,军亦有天幸,未尝困绝也。然而诸宿将常坐留落不遇。——《卫将军骠骑列传》
武帝倾全国之力攻打匈奴,精锐之师当然要交给合适的人选,这无可厚非。而与匈奴的战争,本身就有特殊之处,原本汉军多车骑步兵混杂,面对匈奴快速的骑兵时,便落于下风,白登之战(山西9——白登山)就是个深刻教训,要想打败匈奴,战法就必须变革,那就是以骑兵对骑兵,先在形式上对等,才有取胜的希望,霍去病就是这一战法的执行者,他两次攻打河西走廊,都是率精锐骑兵数千里奔袭,出敌不意,才取得成功,因此,武帝才让“骠骑所将常选”。也因为战法的变革,使之前的兵法变得不那么重要,就有了武帝与霍去病之间的著名对话:
天子尝欲教之(霍去病)孙吴兵法,对曰:「顾方略何如耳,不至学古兵法。」——《卫将军骠骑列传》
后世常以此认为霍去病不懂兵法,是不是有点过分?他要是懂,就完了。
既然要改革,武帝当然不会选老成之辈,霍去病这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,正合武帝之意。然而武帝选择此二人,根本原因是二人能力出众,适合新的作战方式,否则武帝怎么可能愚蠢到将国运随便压在他们身上?只是凑巧二人是外戚身份而已,且看二人是怎么脱颖而出的:
元光五年,青为车骑将军,击匈奴,出上谷;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,出云中;大中大夫公孙敖为骑将军,出代郡;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,出雁门:军各万骑。青至龙城,斩首虏数百。骑将军敖亡七千骑;卫尉李广为虏所得,得脱归:皆当斩,赎为庶人。贺亦无功。——《卫将军骠骑列传》
四路出击,只有卫青取胜,武帝能不对他刮目相看?再看霍去病:
善骑射,再从大将军,受诏与壮士,为剽姚校尉,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,斩捕首虏过当。於是天子曰:「剽姚校尉去病斩首虏二千二十八级……再冠军,以千六百户封去病为冠军侯。」——《卫将军骠骑列传》
过当,意思是杀敌比己方损失多。霍去病率轻骑离开大军,直扑匈奴,获得成功,大概这个表现让武帝眼前一亮,这种骑兵对骑兵的战法果然有效,于是封霍去病为冠军侯。过了3年,即公元前年,霍去病三次进入河西走廊(前两次进攻,第三次受降),终于抢到这条战略通道。
因为霍去病骑兵千里奔袭的空前成功,武帝才有底气以骑兵对阵匈奴骑兵,才有2年后汉匈之间决定意义的“漠北之战”(卫青军仍有大量战车),漠北之战的主角还是这舅甥俩,具体见陕西28——汉武帝茂陵。当然,战法的变革,大胆的起用“不懂兵法”的卫、霍,这本身就是冒险,与其说霍去病喜欢冒险,还真不如说武帝本人敢于冒险!
武帝用人如何?
汉朝虽然取得胜利,但是代价很大,不管卫、霍多么勇猛,士兵、马匹的损失都是非常巨大的,霍去病征河西,《史记》载“师大率减什三”,而《汉书》说“师率减什七”,且不论那个更真实,后来的漠北之战中汉军战马损失十分严重,是确确实实的:二将十四万匹马出塞,回来仅仅三万匹,以至于一段时期内再也无法发动大战:
两军之出塞,塞阅官及私马凡十四万匹,而复入塞者不满三万匹。——《卫将军骠骑列传》
汉两将军大出围单于,所杀虏八九万,而汉士卒物故亦数万,汉马死者十馀万。匈奴虽病,远去,而汉亦马少,无以复往。——《史记*匈奴列传》
所以,卫、霍的赫赫武功,是建立在“国家力量”基础上的,没有武帝的倾力支持,他们大概不会那么容易取胜。这与项羽、韩信等完全靠自己的名将,还是有些差别。(安徽4——乌江霸王祠、江苏6——淮阴侯庙)
唐朝以前,二人一直是名将的代表:
高祖每云:「李靖是萧铣、辅公祏膏肓,古之名将韩、白、卫、霍,岂能及也!」——《旧唐书*李靖传》
但是到了宋朝,异声突现,肇事者苏东坡:
汉武帝无道,无足观者,惟踞厕见卫青,不冠不见汲长孺,为可佳耳。若青,奴才,雅宜舐痔,踞厕见之,正其宜也。——《东坡志林*卷四》
这尖酸刻薄的段子简直不忍直视,笔者宁愿相信这是妄人强加给苏东坡的。段子前半截是司马迁记录下来的:
大将军青侍中,上踞厕而视之。丞相弘燕见,上或时不冠。至如黯见,上不冠不见也。上尝坐武帐中,黯前奏事,上不冠,望见黯,避帐中,使人可其奏。其见敬礼如此。——《史记*汲郑列传》
武帝见汲黯,一定要整理好衣服;见到公孙弘,就有点马虎;见卫青,就相当随意了。然而这“厕”,本意应该是“侧”,歪歪斜斜的坐在那的意思,武帝毕竟从小接受贵族教育,不至于一边大便一边见外人吧?苏东坡直接理解为“舐痔”、“拉屎”,粗鄙如此,该是后人伪作?
漠北之战后2年,霍去病病逝,年仅24岁,武帝把他陪葬茂陵,坟建成祁连山的形状:
元狩六年薨。上悼之,发属国玄甲,军陈自长安至茂陵,为冢象祁连山。——《史记》
像不像祁连山?自己体会:
漠北之战后13年,卫青去世,武帝也把他陪葬茂陵,坟也建成卢山之形:
上乃诏青尚平阳主。与主合葬,起冢象卢山云。——《汉书》
从此,把名将的墓建成敌国境内山的形状,成为通行做法:
诏百官送至故城西北,所筑坟一准卫、霍故事,象阴山、铁山及乌德鞬山,以旌破突厥、薛延陀之功。——《旧唐书*李勣传》
卫、霍死后,卫皇后、卫太子刘据的势力下降,巫蛊之祸多少与此有关。
卫青自封侯起,极盛时一门五侯,仅仅24年后,五侯尽夺,卫氏几灭。历史其实都差不多,贵族之家衰败时那种惨状,连笔者这种寒士都觉得可怜,贵族要想不衰败,光钱财是没用的(西方也许不一样),必须维持权力,可一涉及权力斗争,什么时候覆亡就说不准了,这点到后面六朝时再细聊。
跟随卫、霍出击匈奴因功封侯者有十几位,说明武帝并非吝啬之人,李广难封的原因,不言而喻。漠北之战中,不管是不是武帝授意,卫青让李广分道而进,最终失道自杀,个中是非曲折,今日已难评说。唯一知道的是,李广之子李敢因为父亲之故,打伤卫青,卫青却隐瞒此事,而霍去病听说后,射杀李敢,而武帝竟然公开包庇霍去病,这与当年李广斩杀霸陵醉尉何其相似?那次武帝也同样包庇了李广。
(李敢)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,乃击伤大将军,大将军匿讳之。居无何,敢从上雍,至甘泉宫猎。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,射杀敢。去病时方贵幸,上讳云鹿触杀之。——《史记*李将军列传》
(汉代流行复仇,史籍中甚多,而官吏往往不加责,十分有血性)
卫、霍究竟为何得不到司马迁的青睐?他老人家又为何那么欣赏李广?除了李陵(李广之孙,司马迁因他投降匈奴而被宫刑)的原因外,大概还有陇西李氏本是名门望族,与士大夫关系融洽的原因,而卫、霍起于奴仆,不懂得这些:
太史公曰:苏建语余曰:「吾尝责大将军至尊重,而天下之贤大夫毋称焉,原将军观古名将所招选择贤者,勉之哉。大将军谢曰:『自魏其、武安之厚宾客,天子常切齿。彼亲附士大夫,招贤绌不肖者,人主之柄也。人臣奉法遵职而已,何与招士!』」——《卫将军骠骑列传》
太史公曰:传曰「其身正,不令而行;其身不正,虽令不从」。其李将军之谓也?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,口不能道辞。及死之日,天下知与不知,皆为尽哀。彼其忠实心诚信於士大夫也?谚曰「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」。此言虽小,可以谕大也。——《李将军列传》
司马迁自己说的很清楚了。
卫青、霍去病墓都在武帝茂陵东边不远,霍去病墓今被设为茂陵博物馆,其中的马踏匈奴石雕,是中国最早的陵墓前石刻,也是第一批禁止出国文物(我党多英明?比岛上那些痴子好多了!颜鲁公说的!)。
看到这碑文,感觉自己应该马上写入党申请书:
大清陕西巡抚毕沅对陕西文物保护有无法估量的贡献:
博物馆内其他展品就没什么好看的了:
著名的“马踏匈奴”石刻:
除了马踏匈奴外,还有其他各种石刻,多半是霍去病的战利品:
笔者赶到霍去病墓时,天色很晚,没来得及去西边的卫青墓,只是在霍去病墓上眺望了一下:
同样是西边的汉武帝茂陵:
那次我用的什么镜头?咋画质如此之差?
年11月游。
读史游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