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妮杂记:
陪伴,是最长情的告白。
本期故事主角:朱碧琴
1
年,朱碧琴生于湖南郴州。
由于日本侵华,朱碧琴从女子师范毕业后,在重庆做了小学老师。年,吴冠中也来到了当时的大后方重庆,在大学里当助教。吴冠中有个同学兼好友,叫李长白。朱碧琴和李长白的妻子,正好又是同事。朱碧琴因此认识了吴冠中。4年后,两人因相爱而结成了终生伴侣。
对于这桩婚事,朱家一开始是反对的。朱碧琴的父亲提醒女儿:搞艺术的都很穷。但朱碧琴并不在乎钱,最终还是嫁给了他。
年,吴冠中考取了公费留学。当时全国只有两个绘画名额,但吴冠中还是考中了。朱碧琴很高兴,但也并非狂喜,因为这意味着别离。
在国外,没有手表会很不方便。但对于新婚的他们来说,根本没钱买这种奢侈品。朱碧琴有一只金手镯,这是她的嫁妆,也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。吴冠中试探着问朱碧琴,能不能把这个金手镯卖了去买只手表。
朱碧琴思前想后,对吴冠中说:“这个手镯是假的,只是装饰品,不值什么钱。”吴冠中没说什么,只是郁闷了好几天。看着丈夫闷闷不乐的样子,朱碧琴的心软了。几天后,她对吴冠中说:“这个手镯是真金的,你拿去卖了买手表吧。”
手表有了,朱碧琴又担心吴冠中在国外穿得太寒酸被人瞧不起。她卖掉了自己的一件缎子夹袄,换了钱买了毛线,赶织了一件红色的毛衣。看着正值青春年华的朱碧琴,穿着老太太们才穿的厚重棉袄,吴冠中落泪了。
吴冠中的画《故园忆旧》
2
吴冠中出国的时候,朱碧琴已经有了身孕,无法再教书。她于是住到了吴冠中的老家--江南一个小农村里。他的父母很疼爱这位湖南媳妇,但是3年的农村生活毕竟清苦。从农村寄封信到巴黎,邮资是不小的负担,朱碧琴纵有相思,也不敢时常写信。
每次朱碧琴的信寄到巴黎,吴冠中都会仔仔细细的拆开,仔仔细细的看。有一回,朱碧琴一个半月也没有信来。吴冠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,后来才知道原来朱碧琴因为难产,几乎送命。
去法国后,吴冠中省吃俭用,攒下钱买了红毛线,托人带回国。那是当时巴黎最流行的一种玫瑰红,吴冠中想让朱碧琴给她自己织件红毛衣。结果朱碧琴却用来织了两件小孩的毛衣,一件给她老家的侄儿,一件给了自己的孩子。
吴冠中喜欢巴黎的艺术氛围,他想画出点名堂来,然后接妻子来法国定居。留学的时间很快就要结束了,他写信问朱碧琴:他是回中国,还是呆在法国。朱碧琴回复说:她不想一辈子住到外国去,不过她愿他的事业能如愿,所以大主意还是由他拿吧。信发出后,朱碧琴夜里经常做梦。梦里吴冠中从此杳无音信,而她则愁白了头发。
不过,朱碧琴的恶梦并未成真。年秋,吴冠中回国,并把她和3岁的孩子接到北京,一家人终于团聚了。
吴冠中在法国凡尔赛宫
3
回国后,吴冠中在美术学院任教。在学校里,吴冠中的学术观点总遭到压制。但他却不服气,反而更加发奋的画着那些无从发表或展出的画。吴冠中工资本来就不多,还经常购买画画的材料,而且到外地写生,一去就是很久。
朱碧琴回到小学教书,晚上回家还要批改作业。孩子相继出生,家务和经济的压力都越来越大。看着丈夫只知道画画,忙里忙外的朱碧琴生气了。她不只一次对吴冠中气愤地发誓:不管你有多大本领,下辈子再也不嫁你了。
然而这辈子,朱碧琴并没想过和丈夫分手。有一次,两人因故途可以在桂林停留一天一夜。虽然只有一天,吴冠中也渴望画一幅漓江的山水。谁知天公不作美,一早就下起了雨。
吴冠中也不管天气如何,站在雨里便画起来。而朱碧琴则撑起雨伞,为丈夫的画作挡住雨丝。两个人自己,都被雨淋得湿透。画到一半,雨停了却刮起大风,画架支不住要倒。朱碧琴用双手扶住画面,用身体替代了丈夫的画架。
吴冠中与朱碧琴
6
作画生活不规律,吴冠中得了严重的肝炎。同时他的痔疮又恶化,被病情折磨得通宵失眠。有一天,吴冠中听说他留学巴黎时的老同学已成名画家,回国观光时作为上宾被周总理接见。这个消息,给病中的他极大的打击:自己明明比那个同学画的好,为什么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呢?
吴冠中从床上爬起来,发疯一样地不停画画。朱碧琴劝他注意身体,休息一会儿。吴冠中却一把推开妻子,说:自己就是死,也要死在画架前!朱碧琴理解丈夫心中的苦闷,但是更担心丈夫的身体。看着吴冠中这个样子,朱碧琴心急如焚。但是,她又能做些什么呢?
也许上天也怜恤了他们。吴冠中的肝炎,居然逐渐好转了。同时一场成功的手术,治愈了吴冠中严重的痔疮。在手术室外听到好消息时,朱碧琴不禁掩面而泣。
从手术室出来,吴冠中和朱碧琴第一次谈起了他的病情。吴冠中说:“我以为自己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了。”朱碧琴听了以后,说:“你胡扯什么,你怎么能先走呢?我还要等着看你老得没牙的丑样子呢。”
吴冠中的画
7
经过了三十余年的漫长岁月,吴冠中的画终于逐渐得到承认。年吴冠中出国访问,途经曼谷转机,要停留两天。这是他第一次到曼谷,但他却没有抓紧时间看风光作画,而是和同机到曼谷的驻外使馆的夫人们去了金首饰店。
他不懂首饰的质量和行情,只听这些夫人说曼谷的金首饰成色最好,于是便跟了去,买回了一只金手镯。当年,朱碧琴为了自己出国而卖掉了金镯子。40年过去,他终于有能力,可以买一个金手镯给她了。
吴冠中的名气越来越大,国外的邀请也多起来。朱碧琴随吴冠中世界各地到处飞。不过,她比较感兴趣的还是巴黎。吴冠中带着她在这里到处走,一边走,一边回顾当年写给她的书信中所谈到的一切。
从巴黎回来,朱碧琴却病倒了。脑血栓,并发展成严重的老年痴呆症。吴冠中一直以为画画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。但是朱碧琴病后,吴冠中却对名利视而不见。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事,就是照顾病中的妻子。
吴冠中在巴黎写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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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文章《他与她》里,吴冠中写下了朱碧琴病中的那些日子。
早上他守着她吃了药,说好中午、晚上再吃,转身,她将一天的药都吃了。于是他只能按次发药给她吃,平时将药藏起来。
每晚,他们各吃一个酸奶,总是她从冰箱里取出酸奶,将吸管插入奶盒,然后分食。最近一次,刚好只剩一盒酸奶了,互相推让。因吸管也没有了,她找来小匙,打开奶盒,用匙挖了奶递给他,像是喂孩子。
年在南京,教育部公费留学发榜,她从重庆赶到南京结婚,“洞房花烛夜,金榜挂名时。”他同她谈这件往事,她淡然,此事似乎与她无关。
她耳背,神志时时不清醒,刚说过的话立刻全部忘掉,脑子被洗成了白纸。他们只相依,却无法交谈。
她终身照顾了他的生活,哺育了三个孩子,今日到他反哺她的时候了。他伴着她,寸步不离,欲哭也,但感到回报的幸福。
走过了人来人往,爱一直在他和她之间。那一生的陪伴,是他们彼此最长情的告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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